四十一年有多久, 有多長? 她是時間, 是空間, 還是...? 有人說回憶是另外一種方式的重逢, 分離多年, 如果可以選擇, 我們會選擇繼續回憶還是重逢...
在過去十幾廿年, 每隔一段時間, 自己就會在 google 搜尋一個名字, 一個很特別的名字. 當然搜尋結果都是失望的, 想找的是一個失聯多年的朋友, 正確的說是高中時住宿舍的同學, 那時我們都叫她 JJ. 高中的時候住在學校宿舍, 宿舍裡面全都是僑生, 自己是唯一的例外. 當時從鄉下國中畢業考上台北的高中, 通車有點太遠, 在台北工作的大姊是和朋友合租一個很小, 還是上下鋪的房間, 根本沒地方給我住. 正巧父親以前一個學生在我就讀的高中任教, 就這樣透過他的關係, 校長破例批准我入住僑生宿舍, 開始了三年的宿舍生涯. 而 JJ 就是宿舍裡, 同屆不同班, 不同寢室的同學.
我高一唸了沒多久, 大姊就結婚了, 在永和租房子住, 週末就回娘家. 週末如果我沒有回家, 就去永和幫大姊看家, 說是怕小偷. 大姊家雖小, 卻是兩層樓, 樓下是客廳廚房, 樓上好像兩個房間, 其實一個人去, 晚上也是怕怕的. 於是乎, 我每次就會找室友噹噹, 陪我去大姊家住一晚. 可是有一陣噹噹和我冷戰, 不理我. 到了那個周末下午, 噹噹不知去向, 宿舍好像空城, 絕大多數同學都跑光了. 正在絕望時刻, 經過第五寢室, 眼角餘光好像瞥到左手邊第一張床上鋪有個人在休息. 我回頭走進去, 發現是 JJ 躺在床上休息. 雖然跟她不太熟, 可是火燒眉睫時刻, 只好硬著頭皮跟她討救兵, 沒想到她居然一口答應陪我去看家, 拔刀相助, 讓我感激不盡.
其實, 這之前我和 JJ 是不熟的, 我住第三寢室, 她住第五. 第五室住的都是註冊開學後才到的僑生, 我們每間寢室住 12個人, 剛進高中和室友熟悉都來不及, 實在沒有很多時間和其他寢 室的人打交道. 可是JJ 陪我在大姊家混了兩天, 看電視吃東西, 逛菜市場, 聊天說笑, 很快就熟悉熱絡起來. 這之後, 吃飯的時間如果碰到, 她會跑到我這一桌一起吃, 順便抬抬槓; 規定晚自習時間, 也會坐在一起, 說是溫書其實是偷偷聊天... 人很奇怪, 如果某些人事物不是你在意的, 那他或她週邊發生什麼事情, 我們都不會留意, 之前對 JJ 就是如此. 可是跟 JJ 熟悉了之後, 突然就發現她身邊總是圍繞著很多同學, 每次在餐廳吃飯時如果她也在吃, 她那一桌一定是坐滿同學. 如果她把盤子端過來我這桌找我聊天, 其他人也會跟著過來.
原來 JJ 這麼受歡迎, 是啊! 自己才跟她相處一兩天就開始喜歡跟她混在一起. JJ 身材修長, 167 公分的身高, 長眉大眼, 漂亮又大方, 開朗 淡定, 嘴角經常帶著自信的微笑, 好像沒有甚麼事可難倒她, 十足的陽光少女. 後來發現, JJ 做甚麼事大家都會跟進. 記得有次她 買一雙淡黃色球鞋, 然後大家都跟著買; 她買了一條大喇叭牛仔褲, 接著我們再窮也要湊錢去買一條...
JJ 是基督徒, 父親是牧師. 她經常去和平東路的靈糧堂聚會, 有時也會找我一起去, 我也樂得和她作伴. 她也是教會唱詩班成員, 會彈鋼琴會唱歌, 有時宿舍同學會偷偷溜進學校的音樂教室, JJ 彈鋼琴, 大家一起唱歌. 偶而週日會辦郊遊, 只要 JJ 出席, 那次參加的同學一定爆增... 沒有造作, JJ自然散發魅力, 吸引別人. 多年之後, 我才明白那時我們大家對她的喜愛是崇拜.
日子在年少無憂快樂中渡過, 到了高二下學期, 有一天 JJ 告訴我她可能要休學去加拿大了, 因為她父親被派到加拿大傳教, 家人可以一起移民過去. 這真是晴天霹靂, 我們又難過又不捨, 可是分離時刻很快來臨. 初夏來臨時, 在JJ出國前一個週末, 大夥兒在宿舍旁邊花園假山旁邊草地, 為她餞別, 大家吃東西唱歌聊天…, 每個人滿滿的離愁和不捨, 但是還是要接受這個事實. ..
JJ 出國後有幾個月, 宿舍好像沒有以前那麼熱鬧了, 大家好像心情都很低落, 當然接著升上高三, 大家也都忙著準備大學聯考. 倒是我和 JJ 保持通信聯絡, 記得以前都是用郵簡寫信到國外, 比用信封寄信便宜很多, 一大張紙有三摺, 如果會寫的可以寫到背面寫滿五摺, 紙張摺起來, 邊邊黏起來, 第一摺上面寫上地址, 就是一封信. JJ 移民到蒙特利爾, 開始了新生活. 記得她告訴我那裡說法文, 她很不習慣... 不久, 我也考上大學, 開始了新鮮人有你玩四年的生活 . 新鮮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 多少有沖淡對 JJ 的思念. 大二我轉系, 除了大二的課程, 還要在校總區和法學院間奔波, 忙著補大一的學分; 而 JJ 跑到記憶中最冷的地方"溫尼伯"去念書... 又過了一兩年, 好像我快大學畢業前, JJ 告訴我她回東岸了, 而且要結婚了, 記得自己還去買了一件棉襖寄給她當禮物. 之後, 我考上國家考試開始工作, 談了好幾次戀愛都不成功..., 也不知怎麼的, 就和 JJ 失去了聯絡...
多年後我去美國念研究所, 回台前去紐約跟以前高中宿舍同學們相聚, 我們還一起去了加拿大 多倫多, 渥太華, 蒙特利爾和魁北克... 在多倫多那晚聊天時, 我和另一個同學不約而同說最想做的一件事情, 就是想找到闊別多年的 JJ... 九0年代中期我回台繼續工作, 從事電腦軟體工作, 那時網際網路剛剛開始在民間興起, 所以就嘗試開始在網路上尋找 JJ. 雖然是大海撈針,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 對她的思念依然, 渴望跟她重逢的願望非常強烈, 所以在網上搜尋 JJ 的動作多年來一直沒有停過...
2014年 三月下旬, 習慣的在 google 上輸入 JJ 中文名, 在掃視前面幾個搜尋結果時, 發現有個結果是份報名表, 是加拿大一個教會開課的報名表, 裡面有位講師的名字就是 JJ, 神學博士. 我非常興奮, 雖然不敢確定是不是她, 但是在加拿大, 又跟教會有關, 加上 JJ的中文名字非常特別, 要同名同姓機率不大. 報名表上有個報名的電郵地址, 我便立刻寫了一個短信, 表明我想尋找 JJ, 並提供JJ 相關的個人資料.
沒想到過了一天, 看電子郵件時, 收到一封主旨"Your old friend" 的英文信, 打開一看第一句就是 " I cant' believe this, you were looking for me and you've found me. This is so amazing! It has been so long, 40 years. You remember many things about me. I probably still have some of the letters you wrote to me..." 天啊! 是 JJ 寫來的 email, 老天! 我找到了分別 41年的老友 JJ, 簡直不敢相信, 那種興奮狂喜... 是啊! 41年了...
JJ 和她先生現在是半職的傳道人, 還經營一個音樂教室, 有三個小孩, 而且有個一個外孫. 我們互寄現在的照片, 相片裡的她好像胖了一些(誰不是呢?), 光看照片應該是誰也認不出誰是誰. 過了不久, JJ 告訴我七月她有一個機會來亞洲, 她決定要來香港看我, 願望中這一天終於來到. 去機場接 JJ 之前, 自己不停的看她傳來的幾張相片, 希望不要看錯看漏.
在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沒接到 JJ, 不停看大螢幕看走出來的旅客... 恍惚間有人叫我的名字, 定神一看是 JJ, 居然是她在接機人群中看到我, 我卻沒發現她. 其實, JJ 比相片瘦很多, 外貌和身材變化不大, 以五十幾歲的年齡而言, 連老伴 Joe 都說她看起來年輕漂亮. 我們給對方一個大 hug, 然後大笑. 隨後的五天, 我們到處走到處逛, 當然最多的是聊天, 我們在短短幾天要把過去40年的話講個夠, 彼此敘述這些年的經歷和變化... 我告訴她當年我們大家有多崇拜她, 她買雙鞋我們都要學, 她哈哈大笑說不知道, 也告訴我她其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淡定堅強, 那時她也因為難民身分不知何去何從而苦惱擔心, 只是沒有說出來...
歡欣重聚之餘, 在擁擠的街道上, 有時我們必須一前一後的走, 自己經常會有一種錯覺, 看著 JJ那熟系又陌生的背影, 不知道走在我前面是誰, 好像另外一個紐約朋友 Carol, 又像研究所同學 UPS..., 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總要等 JJ 回頭叫我, 我才清醒我是和 JJ 在一起. 這種感覺很奇怪, 心情是興奮開心, 但是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五天快樂的時光很快過去, JJ 要離開香港轉往她的出生地. 我送她到機場, 吃了午餐, 相約要趕快找機會和分散各地其他宿舍同學相聚, 不要再等那麼多年. 送她到出境處, 她走進大廳回頭做了個表情 向我揮別. 那表情好熟悉, 好像回到當年…. 在那一剎, 突然我明白那幾天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叫"失落", 失落於歲月的流逝, 失落於青春年少的不再. 原來, 自己一直苦苦等待的其實是41年前那17歲的 JJ...
是的, 從此不再有掛念, 飛揚的青澀歲月已經離開我們很久很遠了. 但我終於明白, 那青春年少的 JJ 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她一直在記憶深處, 在我心深處一個角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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